【周叶】《岁月背后》-1
*也许是个长篇吧
现代架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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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去以后的某日清晨，当我在你身旁醒来，眼前走马观花般地掠过那些葱茏青春岁月，仍然觉得，甚是爱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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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修骑着二手破单车晃晃悠悠地出了荣耀高中，俨然没有翘了刚开到一半的开学典礼的自觉。今天本来是苏沐橙升高一，他升高二的日子，然而不巧苏沐橙报道分班之后发了烧，正躺在家里休息。身为一名合格的兄长，他自然应该回去照顾她。
……也幸好沐橙没来，他心有余悸地想。黄少天真是太可怕了，现在礼堂里恐怕还是死一般的寂静。这话痨在刚刚举着他挚爱的萨克斯，站在主席台上吹完了一曲荡气回肠的《回家》，曲调之悲惨韩文清听了都要落泪，孙哲平都想跪下唱《征服》。他出来的时候看见老冯脸都黑了，瘫在皮椅上大喘气，不知道心脏药还够不够用。
也不知道蓝雨会不会因此被取消今年曲奏之夜的比赛资格。
“叶修……哥！”身后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少年音，打断了他不着边际的乱想。
他一顿，长腿一撑，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回头。哦，对，周泽楷今天也升高一。
“小周挺厉害啊，”他懒洋洋地看着周泽楷，“两条腿追得上哥的自行车。”
“呼……哧……”少年扶着膝盖，微喘着抬头看向他，眼睛亮得和小点如出一辙。白衬衫下摆被风吹着鼓起来，一小截露出了黑色西裤。
“好学生也翘了开学典礼呀？没事儿哥先回去看沐橙了啊。”
“药……药。”周泽楷缓了缓，直起身子，将手里的袋子伸到叶修面前，“早上……想给你，你走太早了。”
“还非得亲手给我？生病的不是沐橙啊？”叶修乐了，又忽然严肃起来，“不对啊，小周同学，差点儿被你模糊了重点了又，就你家开给我的补课费，也不至于让我连几盒药都买不起吧？”
“不是，”周泽楷摇摇头，有些紧张似的，“红色盒，一日一次，白色盒，是饭后服用的，另外那个——”
“行了啊小周，”叶修咋舌，“服了你了，我拿我拿——哎，生病的也不是我啊。”
周泽楷腼腆地笑了笑，叶修快被他身后的小花闪瞎眼了都。
“我走了啊，你快回去吧，带坏乖乖牌好学生我可真是罪过罪过……”
他这样说着，脚一蹬，撑着自行车一溜烟儿没影儿了。周泽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，抿了抿嘴唇，才往回走去。
叶修从东边口儿熟练地钻进清河巷里，找着李老太的破屋。几个熊孩子跑来跑去，朝他扮鬼脸扔狗尾巴草。狭窄的巷子两边，有许多老人坐在马扎上纳凉。
开发商不干人事儿，美名其曰对传统民居的保护性开发，光明正大地在清河巷子中间铲开个口儿，建了几栋小型别墅，硬生生将清河巷分成了东巷和西巷，任由大妈们扔多少臭鸡蛋都不管用。外加政府只管拆不管迁，于是清河巷不能自已地成了H市一道独特靓丽的风景线——中间是富丽堂皇的别墅群，两侧是臭气熏天的贫民窟，成功人士们在中间新铺好的柏油路上昂首挺胸大步流星，两侧泥泞不堪的水泥路上则老鼠与蟑螂共窜，臭鸡蛋与烂白菜齐飞。即使这样，他和苏沐秋兄妹的落脚处还是个小出租房，想想也是十分心酸。
叶修到了李老太家门口，从后座上扔下一袋子饮料瓶，小点儿汪汪大叫。在李老太拿着扫帚追出来之前，他扬长而去。李老太总说要打他，但也挺疼他的。他想多为老人家做点儿什么。
看着清河巷里已然十分熟悉的人情风物，他又想起他十五岁离家出走那年。叶秋说哥我们一起走吧，他说好，我先下去探探风，你在这儿等着打掩护，叶秋说行，哥你快点儿，第一次离家出走业务不熟练，我挺紧张的。叶修点点头，十五岁的少年从高墙之上翻了下去，听见身后忽然传来教官的声音，拍拍屁股上的灰站稳，在叶秋编不圆的慌乱解释声中一溜儿烟跑了。哎，叶秋这倒霉孩子，他当时颇为同情地感叹一声，却没料到自己会更惨。火车站，飞机场，甚至大客车站，都有他爸的人等在那儿准备堵他，他上了辆去外地旅游的面包车，差不多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现金，信用卡也早被冻结。半路被抛下，四周荒无人烟，他走了十几公里搭上了农民伯伯的大卡车，在屯子里下车后，拎着一布兜大面饼，沿着国道走出省，十几天后到了H市。感谢热情的乡下阿姨婶婶们，他才没在路上饿死。
那是个相当寒冷的冬天，H市少见有这么冷的冬天，也少见有这么大的雪。他捡了把小孩儿扔的木吉他，街头卖艺得了几个钢蹦，买的热馒头刚要下嘴咬，冻僵的手指一个哆嗦，馒头咕噜咕噜滚到了雪地里。叶修不嫌弃，刚要捡，没想到狗也不嫌弃，那条丑不拉叽的大黄狗从巷角猛地窜出来，嗷呜一口叼住了馒头。狭路相逢勇者胜，他决定狗嘴夺食一次，没想到那只狗转身冲他晃了晃尾巴，热情地奔向正拿着把扫帚走来的步履蹒跚的老太太。老太太摸摸狗头，眼睛一瞪，一声大喝——
“小点儿！把馒头还给小孩儿！”
大黄狗委屈地耷下了脑袋。
叶修缩在雪地里，双手抱着膝盖，把自己蜷成一团。十五岁的少年，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，沉默而戒备地看着身前的老太太和老狗。唉，这么丑的狗，也配和他家小点重名儿，哎，哎，这馒头我也不敢吃了，哎……突然心软。
“我不要了，不要了……”他气若游丝地喊。没良心的大黄狗咬着老太太的裤腿儿，扯着她往回走。
叶修看着一人一狗消失，迷蒙了好一会儿，没知觉了——冻晕了，也饿晕了。
再次醒来时，他就在苏沐秋苏沐橙两兄妹的小出租屋里了。
“难得一见比我们兄妹混得还惨的，就把你捡回来了。”苏沐秋当时这么说。
叶修呵呵一声，没力气嘲讽他。但总之三个人就这么住下来了。苏沐秋问他会什么乐器，他说我什么都会。苏沐秋翻了个白眼儿，那行，你跟我去酒吧弹吉他吧，多赚点儿钱，柴米油盐酱醋茶，水气煤电交房租，哪样不需要钱，还有咱俩学前班水平就够混了，但沐橙一个姑娘，总得供她上学吧，连九年义务教育都要一大笔开销呢。
叶修深以为然，于是两个人的打工生涯就此开始。当时艺术界的复古之风还没有兴起，流行音乐仍然占据主流，灯红酒绿中的嘈杂音乐，还真能挣下点儿钱，但架不住挣的没有花的快啊。叶修每次从西巷去东巷找李老太卖废品，路过别墅区正门，都要感叹一句万恶的资本主义。
有一天，叶修抱着吉他下了夜班，碰上个临时有急事的邮递员，拜托他帮忙进别墅区送信。叶修甫一进去，差点儿被资本主义的纸醉金迷闪瞎了眼，他算了算他和苏沐秋还得奋斗多少年才能在这里买一套房子，没算出来。他笑了一下，刚打算走，突然听见了一阵优美的琴声。
那之后，他曾多次回想起这一天的清晨——在他独自一人站在B市家中的阳台上时，在他的人生和梦想再次和他开了一次大玩笑时，在他终于放下包袱、求疯得疯、得偿所愿时——觉得命运还真是如此奇妙。如果不是恰好邮递员有事，如果不是恰好他路过，如果不是恰好有人在这个时候拉起了琴——或者，如果不是恰好他离家出走、来到了H市，他都不会邂逅这样一小段《牧神午后》，那之后的所有事情，也都不会发生。
当然，现在的叶修还不知道这么多。他只是突然、突然地被吸引，突然、突然地驻足，然后向着声音来处走去，看见独栋别墅的花园里，背对着他的少年正拉着小提琴，白衬衫被风吹着，微微鼓起，少年挺直的身躯像一截挺秀的竹，带着蓬勃的、春天的气息。
叶修抱起吉他，手指划出一小串凌乱的音符。那少年受惊一般，转过头来。
长得真好看啊。叶修不由自主地感慨。曲有误，周郎顾。古人诚不欺我。
他与那双清澈的眼睛对视一刻，像是穿过了无尽时光，当时还不觉有什么，只是很久以后才知道，就是那一回头的目光对视，穿过万千人海茫茫，隔着从冰天雪地到郁郁葱葱那样的绵绵长久，终于在时光尽头回溯，他的人生，他的梦想，他的挚爱——全部在那一眼里了。
琴声仿如林间泉水叮咚，沉默的低等神默默注视着爱而不得、不敢靠近的心上人。长成这样还拉什么牧神午后，得是别人上赶着喜欢的仙女啊。叶修感慨。
后来他知道他叫周泽楷，比他小两岁，家庭富裕而幸福，长相帅气，爱好广泛，成绩优异，是别人家的孩子。
但他从没把这偶然的相遇当回事儿，也不觉得会有第二次，哪怕他们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邻居。他只是觉得这小孩儿琴拉的真不错，是个可塑之才。
……直到苏沐秋意外出了车祸。
那是个下雨天，很冷，冷到眼前模糊，冷到从骨头缝里往出渗寒气。叶修坐在手术室外，盯着手术进行中的红灯，突然觉得自己需要一根烟。
——后来他经常抽烟。
手术结束了，叶修紧张地迎上去。他在耳鸣中看着医生摘下口罩，嘴唇一张一合，勉强辨认出了苏沐秋没死，浑身一阵脱力，缓了一会儿才终于借了个手机，给家里座机打了个电话。
电话通了。苏沐橙在电话那头小声地哭。
苏沐秋还处于危险期，人也暂时还不太清醒，家里能用的钱都拿来交手术费医药费住院费，还是不太够。叶修让苏沐橙好好上学，钱的事情他来想办法。
叶修想去工地做点儿活，可人家嫌他年龄小，还没几斤肉，不愿意用。他没辙，在巷子中间重操旧业，弹起了吉他。
弹了两天，没弹出来几个钱，苏沐秋那边还得钱吊着呢。叶修刚考虑了一秒卖肾，一辆车从外面开了回来，开到他面前停下，车上下来两个人。
那天见过一面的少年周泽楷，和一位相当雅致的女人——周泽楷的母亲。
“想哥哥，教我琴。”少年说。
“……吉他？”女人问。
周泽楷摇摇头。
“小提琴，”他说，眼睛亮亮的，“哥哥会的。”
女人用温和的、询问的眼神看向叶修。
“……钱？”叶修机械地问。
“有很多的。”少年周泽楷歪歪脑袋。
于是叶修在钱和花式卖萌的二连击下，向万恶的资本主义低头了。
后来的事情，周泽楷家给的钱确实很多，多到完全够苏沐秋竖着从医院里出来。给周泽楷上课也挺有意思的，少年长得赏心悦目，悟性高，安静乖巧不爱说话也刚刚好，叶修很满意。
……唯一一点不满意的，就是吧，怎么说呢，小周这孩子有点儿……直愣？某日叶修上课忽然想抽烟，又想起这是别人家，强忍住了。彼时周泽楷含着根棒棒糖，抬头看了他一眼，忽然把棒棒糖从嘴里拿了出来，塞进了叶修嘴里……叶修含也不是吐也不是，直到开始分泌草莓味唾液，场面一度十分尴尬。
“怎么了？”小周问。
怎么了？你作风很有问题啊！小周同学！
叶修模仿着他老子的语气在心底默念了一遍。
其他琐事略去不提。苏沐秋出院这一天，三个人放开肚子吃了顿好的，庆祝苏沐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。晚上回家，苏沐橙睡了之后，苏沐秋忽然跟叶修说，他想走。
“哎，住院这么多天，想通了。”苏沐秋在昏黄的灯光下笑了笑，“这段时间拖累你和沐橙……人生的路还很长，哪有不为金钱低头的。”虽然他有一双灵巧的手，一副好嗓子，是名副其实的音乐天才。
叶修点了根烟，静静看着他。
“我走了，你也去读书吧，阿修，带着沐橙好好过。”
“去哪儿？”叶修问。
“之前一个朋友告诉我国外有一笔买卖，问我去不去。”苏沐秋说，“我跟你说，不出两年，音乐界肯定会掀起复古潮流，我先去为咱们的音乐之路攒点儿启动资金，兄弟你加油向前走啊！我先离开组织了。”
“等你回来。”叶修说，“我给你铺好路，等你带着钱回来。”
“没问题，你当我先去国外深造，”苏沐秋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等着吧。”
三天后，苏沐秋走了，还是叶修向周泽楷预支工资给他买的机票。
“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哥哥？”苏沐橙问。
“跨过山海的那一边，就能见到他了。”叶修说。
他想起苏沐秋让他去读书，可他一得赚钱供沐橙，二没有办入学手续的途径，三……离家出走走到这一步，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学校。
说完全不想回去读书？那也是不可能的。
虽然他爸将枪杆子里出政权奉为圭臬，在他小时候就把他扔进了军校。他上午训练，下午上党课，学毛概，学邓论，不巧赶上换届选举，又多了一门新时期xx思想，虽然仍然对政治这种暴力美学敬而远之，但也觉得自己是一名顶天立地的共产主义接班人，对得起头顶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——当然是随口扯皮。
结果他这刚给自己做完心里建设，转头去周泽楷家上课，就发现周泽楷的妈妈一脸疼爱地看着他。
叶修:？
“叶修哥，妈妈已经办好手续了，你可以去荣耀高中上学了。”周泽楷停顿一下，“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，按日付给你工资。”
叶修:？？？？？
他深沉地想，怎么就办好了呢，连个铺垫都没有，吓人。转念又想，还真有种被人同情的感觉，不太舒服。
“没有，别的意思！请你接受！”周泽楷忽然大声说。
“小周这孩子喜欢你，跟你投缘，”周妈妈终于开口，“你教他弹琴，我们家报酬好一点罢了。”
周泽楷露出一个深藏功与名的羞涩微笑。
很久以后，叶修终于不得不承认，遇见周泽楷，是他这一生至关重要的转折点，也是他这一生，最大的幸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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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泽楷:“小提琴也好，大提琴也好，只要前辈喜欢的，我都会。”
叶修:"我们意识形态和家庭成分不同，不能谈恋爱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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